落地生根,斯宅千柱屋
2013年浙江省诸暨市斯宅村千柱屋自助游攻略
山村一定是封闭的,它是山的根部,在根部看天天也是狭长的。千柱屋巨大,合围式的建构围起了一个家族、一个村庄。其实,合围是对外的。大宅子把生活、繁衍安静地揽进门内,晴不见日,雨不湿鞋。一条条没有尽头的廊式屋檐,有序地组合着各个分支的平等和发展。长者抑或叫太公的傲坐在最尊贵的厅堂上,代表着这个世界的思想、灵魂,凝聚起了全部的力量。力量是外宣的,跨出门槛的那一刻,它带着尊严和荣耀,却把安定和繁荣安放在宅子。
所属地区: 浙江 诸暨
适合人群: 所有人
出游难度: 轻松
适合天数: 1天
花费预算: 200元
适合时间: 全年
一幢房子?一个村落?一千根柱子
“於斯为盛”篆额是“斯盛居”的名由,是“千柱屋”的正名(作者:dragon)
华国公别墅虽称别墅,却是一座学堂(作者:dragon)
千柱屋静卧二百年(作者:江南风)
现在从城区去趟斯宅也还觉着远,早先自然就更远了。但那里居然存活着那么多的古建筑,从明清一直到民国年间,这就不是斯宅人的斯宅这么简单了。
生根的斯宅
这是一个典型的山里古村落。东白山群峰逶迤层层峦峦挤压到这里,稍稍松了口气,留下一片平缓狭长的溪地,这让一个村庄的发展稍显局促。村前一条小溪流过,在两岸苍翠林木的目送下,远远地去到山外的世界。以前每次到斯宅,我都有住下来的冲动,想干脆就去斯民小学支教,以摸入山村的内核。
山村一定是封闭的,它是山的根部,在根部看天天也是狭长的。千柱屋巨大,合围式的建构围起了一个家族、一个村庄。其实,合围是对外的。大宅子把生活、繁衍安静地揽进门内,晴不见天,雨不湿鞋。一条条没有尽头的廊式屋檐,有序地组合着各个分支的平等和发展。长者抑或叫太公的傲坐在最尊贵的厅堂上,代表着这个世界的思想、灵魂,凝聚起了全部的力量。力量是外宣的,跨出门槛的那一刻,它带着尊严和荣耀,却把安定和繁荣安放在宅子。这是我多次走进千柱屋以后所形成的理解。
我对这深山大宅曾有过种种自以为是的猜测,但大多是封闭的。一是避乱,远走世外,来到这里清净度日,把一个灾难留在原地腐烂消亡。据说,斯之为斯,他们的祖先早在孙权处就受过惊吓。所以,必须把日子过得谨小慎微,严丝合缝。二是意外暴富,得了横财。这倒有些影子,斯家子孙中还是流传着一个斯元儒在太湖巧遇“金钩胡佬”,遭赠百根金条的传奇故事。建所巨宅,让必须天天胆战心惊藏着护着的东西,反过来保护自己才是合理的。三是家道中落。仔细地看,代表着千柱屋精华的部分都在中部,以此向东或者向西,渐次都有些微衰落。这在未竟的百马图上已见端倪。我还常常为主人未臻完美的华丽篇章而深深遗憾。四是一次规划,分步实施。这是斯家祖宗异于常人的思维方式。斯元儒四个儿子用不了这千柱大宅,但这位老祖宗的脑子里,一个关于未来的影像异常清晰,四个分支在这围墙之内有合有分,暗暗使劲,必定能枝繁叶茂,撑起这棵大树。后来的事实证明,这正是斯氏祖先的远见卓识。
不管你承认与否,贫瘠的土地上只会留下瘦骨嶙峋的生命挣扎,文化的积淀和毁灭总是取决于财富。因为在财富的形成过程中,必然有过文化甚至思想的助力。财富的积累者感念至深,弘扬在建筑之上就是那些栩栩如生的木雕、石雕和砖雕,他知道,尽管镌刻凸现在墙上门上的只是一个故事,一段传说,或者一种想象里的福运,但烙进人心里头的必定是一个有棱有角的世界观。这是一次嬗变!完成了这个嬗变,人便在这里生下了根,有了根,这里的生命才会如山如水绵绵不绝。
寒窗与旺族
我曾经在古宅的一个石窗前久久伫立,这是一扇镂空雕刻成冰裂纹的石窗棂,它在徽派建筑中有着特定的深意。它叫寒窗,是对读书人的一个励志符号。我想象着冬天里,窗下昏灯前的瘦脸一次次把眼光从书上移开,探向外面天井上空几粒明灭的星星。他几次站起来想破门而出,但终于还是把自己摁倒在狭窄的条凳上。他用烛火呵呵冻僵的手,继续他的追梦之旅。这是他自我加压的努力,他的内心里是要超过同龄的族人,在大宅子后面的半山腰上脱颖而出。
这半山腰上的书屋,是一个煞费苦心的设计。我对千柱屋建构的敬佩,几乎全部集中在了这宅子之外的神来一笔之上。它与千柱屋之间的铺垫是漫长而意义深远的,绕过一个青青翠翠的竹园,是一条卵石铺就的向上的山道,两边是参天大树,有枫香、楸树。这些树速生、高大、正直,能遮阴也是在鼓励人。路旁的山坪里,黄檀、罗汉松、龙爪槐,森然一片,写满了它们的久远和顽强。攀上山道,一座黉门站立路中,如一个慈眉善目的长者,每天抚爱来此用功的孩子。也让这些勤奋的晚辈,内心里充满了神圣的仪式感。书屋背靠笔峰山,形意厚实坚定。屋旁有小溪汩汩流过,画眉和黄鹂在不远的大树上悠扬地唱歌。书屋的三楼上坐落了几个从千柱屋拾级上来的少年。这时,通往楼上的竹梯已被抽走,山上山下的一切诱惑都失去了根基,眼前惟一的着实处就是厚厚的书册。读书累了,窗外的山道上,白玉兰刚刚盛开,花的灿烂让千柱屋更加耀眼。黄檀还不知道春的到来,只顾赤裸着身子在寒冷里强健筋骨……来这里苦读的每一天,他们无数遍地温习着这里每一个设计的寓意。中午了,饭菜被一根绳吊到面前。在回归现实的吃饭之前站起身来,伸伸筋骨,走向窗口,眼睛越过山坡的林木和翠竹,看得见千柱屋规整有序的屋顶,这是心的热切归宿。但这时,这双眼睛似乎看见了来自大宅子的另一双眼睛的有力注视,书屋顷刻又变得厚重高大,成了千柱屋的依靠。
斯宅人的宅子里总是藏着故事,故事都受着祖宗的庇荫。华国公别墅的性质是家祠,高大宽敞的屋宇里供奉着祖先的灵位。而此时的斯氏家族正如春天的竹林,挤挤挨挨都是笋尖。笔峰书屋满溢了,溢出来的水流过千柱屋,流过上新屋,流过发祥居,流到华国公别墅。斯家的长者对读书的理解总有过人之处,他们干脆在别墅前挖了半月形的泮池,管他合不合乎规制,只求有个学宫的样子。这个学宫叫作象山家塾。斯家的莘莘学子便又在先祖和孔圣人的注视下战战兢兢地发奋了,不敢丝毫懈怠。书屋变成家塾,从半山腰下到了畈地,这里是一片难得的开阔地,可以把眼界放得很远。如果让眼光再翻过前面的笔架山,就到了山外的世界,也隐隐听得见甲午海战的隆隆炮声了。他们都清楚,行囊里装着学识,行走才会坚实,才能走得更远。他们的根扎在了这里,走得再远也会回来。
回来的人带进来洋房,也带来一个新式学校。这对蓄积深厚的斯宅来说,是非常自然的事情,自然得就像在山地里又种了一棵树。
我第一次走近这所学校,感受到的是迎面而来的旧。这个旧不仅仅是“汉斯孝子祠”的外壳,我还分明闻到了门框上民国洋灰的气息,以及木质老房子的昏暗。我喜欢这样的昏暗,暗并不都是不好,它让人安静。而安静如水一样,是树人的滋养。学校楼梯和过道里充斥着墨香,堆满了一屋子一屋子的黑白记忆。
知书重教的飞跃
如若我们把那些所谓的旧放回原点,斯宅的一个世纪之初异常地生动,而它的核心几乎全部集中在这所小学身上。张爱玲和胡兰成来过,他们是斯家的客人,只是站在洋楼上远远地望了望学校。走进校门的时候,斯霞、斯行健还有蒋鼎文他们还不知道康有为的题词为什么写得如此恭敬,而当他们一脚跨出那道石门槛,他们的名字竟成了斯宅头上五彩的荣耀。将军受惠之时,在外做过知县的斯仰止刚把家塾改为民塾。一字之改,不仅仅是把一个读书的所在跟着时代推了一步,也推醒了一个已基本处于守势的山谷。现在学校的一堵墙上,排列着一百多位出自斯民的教授、专家名字,如一截历史的谱系。但我还是喜欢它的旧,它如雨后新叶般的前三十年。
木柱子安然站在石础之上,它让向自己聚力的结构部件平衡牢固,并努力与身旁的柱子齐力齐心,毕恭毕敬。木头来自祖宗安息的山上,带着嘱托般凝重的色泽。走廊上的三合土地面依然光亮,那里曾经在无数个午饭时分排满竹的木的篮子。篮子对应着教室里的某个名字,篮里如现在这个节气,土布盖着的大多是白白的笋片或者晶莹的豌豆,当然还有米饭或者玉米糊。这是校工刚刚挨门挨户收过来的。此时,有扩张着鼻翼的头从窗子后伸出来,校工知道那是谁家新开封的火腿泄漏了一个秘密。有几个没带饭的,等下可以与老师一起享受小灶,他们要么是家里实在穷,要么是成绩特别好,由校产供着。校长斯耿周刚从日本留学回来,他在质量管理上有些压力,毕竟前两任校长都是前朝举人,但对学校未来他充满了信心。父亲——也就是主要校董的斯仰止——告诉过他一个校产的数字。他昨天还刚刚从嵊县过来,仅那里的三百亩小麦和油菜也已绿得肥头肥脑。从杭州请来的几位老师明天也会前来报到。
这是一个关于斯宅的秩序,它来自斯元儒的骨子里。
一条脉络十分明晰:由笔峰书屋到华国公别墅的象山家塾,这是数量的膨胀;由家塾而民塾,是胸怀的扩容;由塾而校,是质的飞跃。完成这个飞跃的时间是一百年前,是这个县里的第一。地点是在一座大山的深处。这,足以让人震撼了!我自以为这是找到了斯宅的文脉,找到了斯宅的根。但显然,看得见的东西都是肤浅的,它的形态在一个特定的时空里,可能不如当初门楣上的木雕来得更生动。
建筑是个壳。其实我们很难抵达一个事物真正的内核,那似乎是一种状态。在斯宅的卵石路上行走,每一个转折处仿佛都能闻到一股气息,带有墨香,一直飘向斯民小学。但印象始终影影绰绰,有时是一棵高大的梓树,粉紫色金钟状的花朵缀满枝头,它旋转着下落,催落富士山下漫天的樱花,斯耿周正向着桑梓之地奔跑。有时一圈人在山上勤勉劳作,又一圈人在安静读书。头像交叠时有过青竹长衫也有牛仔短打。幼小的斯霞捧着线装的《石头记》,看一群在溪边洗衣淘米的妇女吟诗作对。白发苍苍的浙大教授带着侄子在世纪末打开一所老宅的木门,从里面运走两车古书。这状态,走走停停,明明灭灭,离现实很远很远,却又分明就在我们眼前。
斯宅现在凝固成名胜了,它一动不动匍匐着,任人走进走出地看。
